我到木材行 買了四千元的衫木
我到NOVA 買了八千元的零組件

花了四個月 用一把刨刀做出畢生傑作
花了八個月 用一支螺絲起子組成一台機器人

沒有為機器人穿上外衣 它不須向世人展現
沒有為畢生傑作塗上金漆 它不須以華麗著名

機器人的程式啟動 它的生存只為四分鐘
畢生傑作的殘缺 八分鐘能讓它完美








機器人跨出第一步 昂首邁進短暫的生存旅途
畢生傑作的漸趨完整 存在意義緩緩滑行

四面牆的屋子 狹窄的空洞由我填滿
八個步伐的距離 機器人學步搖擺

光線穿過四格窗戶 照進八公分缺口的屋子
黑暗從足部延伸 餘輝映在光亮的額頭

四聲逼叫 機器人不再擺動
八分鐘的寂靜 畢生傑作的美好

我沉睡

















他謀殺了自己。















我帶來他給我的信,在搬家整頓時,我才憶起一年前他寄出的隻字片語,

當時厭煩看完丟開,認為他只是在發中年人的牢騷,

還可笑地用最原始的方式手寫書信。



遺書嗎?

什麼年代了,心裡有病的人都懂得去找心理醫生。











我錯了。




當人的自執到達一種極限,除非奇蹟出現,

否則口條再好的談判專家,都沒辦法把他從懸崖邊勸回頭來。


我攤開信紙在他的棺木上,再看了一回,我知道,他只是在求救。

而我沒有出手,我放任他的心,跌碎成片,灰飛煙滅。










可能我說什麼都沒有用,但我也什麼都沒說。

因為信末,他已寫明,不用再去找他。




我落得輕鬆。

















是嗎,此刻我無法確定,他的死亡是否真的讓我如釋重負。


















我寄了張賀年卡給他,裝作沒那回事。

那是八個月前,他決定組裝機器人之時。
















我以為他沒事,我以為他因步入中年感到迷惘,想勸他服顆抗憂藥睡個覺便好。


我是該說些什麼,或者什麼都不該說,就讓他自己去思考思索,

自執的狀態解除,他也能夠自己走出來。


也可能,沉默不語地將他慢慢遺忘。

他的信,滿滿的訊息,現在我才明白。













我裝沒事,我也真的覺得沒事。

我甚至隻字未提。



















他是在求救,但不是求我救他。

他原想放著生命腐爛,餓死、病死。


在室內安裝了紅外線熱能探測器,當室內唯一活體的溫度低於20℃,

電腦自動撥號給我,數次的無聲電話,他的求救,只是要我替他收屍。















而我的一張賀年卡,讓他覺得自己愚蠢,

怎麼都不該將自己留在世上的最後一樣東西,交給我來處理。


我既不帶感情地看那封信,既不沉默作聲選擇遺棄或等待,

殘忍地寄出賀年卡,間接通知我曉得他將要亡,卻隻字未提,那比拋棄還殘酷。














拋棄是知曉了,卻拒絕承擔安慰或賦予的責任,寧可逃避也不要面對。

而我的所作所為,像是在嘲笑,彷彿我根本不在意,卡片只是客套禮儀。




是,我當時真的不在意。













沒了呼吸,他只剩下屍體,不願蟲鼠啃咬,不願再交託予我。


他買了衫木,做成一口棺材。他買了很多零組件,做成一台機器人。

他寫了一個程式,讓機器人能得移動。它只會走路,但那便已足夠。













他謀殺了自己。



他將棺蓋平放在開口之上,任機器人的學步推動了它,一吋、一吋。

他滑了進去,看著天空,一吋、一吋。


他算準了距離,程式設定在最佳步數。

最後一行,程式結束,他被黑暗吞歿。



密合的箱子沒有空隙,他成功地謀殺自己。







我憶起這件事,拿起那封信,早已來不及。

我昔日不甚在意,現在才來關心,又有何義。




他早已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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